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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8章 姐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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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8章 姐姐

李熙驚訝極了, 酒也終於醒了些,正身說:“……且慢,先不說這些幫手究竟是不是跟著一個主子的, 單只說這個元氏, 還有從你手裏劫走元氏的那些人, 他們似乎也很不對勁吧。”

“若如你所言, 裴懷恩手底下的人那樣狠, 就連你也在他們的刀口下討不到好。既然如此, 他們在得了誅殺元氏的命令後, 就該將你們兩個就地格殺,為何還要費心將她帶走?另外還有一點, 諸如殺人滅口此等血腥事,她元氏一個弱女子,不僅沒被你們的打鬥嚇破膽, 事後竟然還能從那些殺手的控制下安全逃出,並且準確無誤地找到你……她甚至知道裴懷恩另外又寫了放過她的信。”

玄鵠怔住一下, 有點跟不上李熙的思路。

卻見李熙躊躇著擱下酒杯,繼續說:“這不對, 這真是不對,元氏這女人不對。玄鵠,你再仔細想想, 將元氏在雲縣與你說的話,原封不動,一字不漏地說與我聽。”

玄鵠未做他想,聞言當真低頭思索了一會, 而後說:“這……小殿下會否多慮了?怎麽忽然懷疑起元氏?再說事情現在不都已經圓滿解決了麽?她又沒反水。哦,是了, 也怪我沒說清楚,按照元氏告訴我的話,裴懷恩的人原本該是想把她弄到一個沒人地方殺了,可半路卻叫迷香放倒,而她一路只顧逃跑,並不曾見到救命恩人的臉。”

李熙不輕不重地嗯了聲,一下一下扣桌。

玄鵠見狀便繼續說:

“至於那封信,則是她在回來尋我的途中,恰巧又遇見了裴懷恩派去傳令的人,那些人不僅饒了她的命,還教她老實本分地與我走,替我作證,所以她才放下心來,回來找到了我。”

玄鵠剛從雲縣回來不久,對那裏發生過的一切瑣事記憶清楚,言之鑿鑿,李熙聽見他這樣說,卻是更加擰緊了眉。

“……就算如此,我也還是覺得不對。”李熙說。

先前是被突如其來的勝利沖昏頭腦,故而未曾多想,可如今經玄鵠這麽一提,李熙方才發現,原來這一切都好像成功得太過順利了些。

就算不提旁的,單單只說元氏這女人。

一個能在危急關頭準確判斷形勢,僅靠一名沒露臉的恩人便讓自己轉危為安,並對逃亡路線過目不忘,轉頭就能原路返回,及時在山崖底下把玄鵠救到城裏的女人——當然,倒也不能排除是裴懷恩的人幫她找到了玄鵠,可是無論怎麽說,她都表現得太冷靜了。

這樣聰明冷靜的一個人,聽著倒像是經過特別指點一般,實際上,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從那些殺手的看管下逃出來,甚至不知道她口中那位不肯露面的救命恩人,是否真實存在。

所以總覺得好像是漏掉了點什麽——但是漏了什麽,又是誰指點了元氏呢?李熙冥思苦想,卻想不出。

因為就在這一天,至少在這一刻,李熙原本清醒的頭腦正被烈酒麻痹,被突如其來的空虛啃食,被那種終於得以放松的懈怠慢慢吞噬掉他原本該有的一切機敏,這令他再也無暇他顧,更別說仔細去挑元氏話裏的錯處。

說到底,他今年也才只有十八歲。

十八歲罷了。

-

同一時刻,冷宮。

荒蕪院落中,一捧月華從彎彎曲曲的枯枝間漏下來,在地上映出蛛網似的影,而在這“蛛網”中間,昔日尊貴無比,姿容艷麗的寧貴妃正狼狽地匍匐在地,奮力向上仰著臉,滿眼皆是不敢置信。

寧貴妃對面,一身水藍宮裙的麗嬪眉如遠黛,提燈不緊不慢地走近了她,在她身前大約半步遠的地方,單膝跪下來。

此時此刻,麗嬪臉上的笑好溫和,讓寧貴妃擡眼見了,竟會有一剎那的恍惚,倏爾想起當年她們一同進宮之時。

寧貴妃想起來,她與麗嬪也曾是那樣要好的姐妹,她們一同進宮又先後有孕,麗嬪當年更是指著自己的肚子與她起誓,直言日後一定不會與她爭,否則就讓自己與肚裏的孩子一塊被雷劈了。

可是後來呢?

後來因為禦醫的診斷出錯,麗嬪並沒能如她心裏所期盼的那般,順利誕下一名公主,而是與她一樣生了皇子,一樣升了嬪位,甚至得到一樣的賞賜。

皇子是什麽,皇子便意味著可以做皇帝——這讓她怎能不怕?

是以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麗嬪,她開始爭寵,她最終背棄了與麗嬪之間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的承諾,在麗嬪依舊對她畢恭畢敬,全然信任的前提下,懷著對麗嬪的愧疚,一步一步將自己送上尊貴的貴妃之位,距離皇後就只差一步……!

想到這,再加上麗嬪方才與她說的話,寧貴妃的臉色逐漸冷下去。

麗嬪這個惡毒的女人,平日裝著不爭不搶,恭順聽話,哄得她好苦!

若非如此,當年在她被裴懷恩以元氏要挾時,她又怎麽可能想起雙親出身綠林,是在後來才歸順了朝廷的麗嬪,又怎麽可能姑且放下對麗嬪的提防,親自帶元氏的畫像來尋這女人,妄想對方能動用自己家中在江湖中的殘存勢力,替她尋人?

可這女人又是怎麽做的?

一邊對她說裴懷恩將人藏得太深了,實難尋到,一邊卻又暗暗打聽到了元氏的真實身份,並且瞞著他們所有人,將元氏收作了自己的鷹犬,教元氏繼續悄無聲息地蟄伏在雲縣!

一直到今日,直到今日……直到李熙從大滄回來,才派人配合李熙救元氏進京,跪在皇帝面前指證她當年犯下的罪。

……何其可恨!

正惱怒,麗嬪卻忽然把燈提到她的面前來,替她扶正發間長簪。

寧貴妃怔住片刻,立即偏頭躲過去,恨極了。

“謝文鶯!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態!”寧貴妃咬碎了牙,斷甲陷進泥裏,“你害我至此,現在又來我這裝什麽慈悲?幫李熙護送元氏回京這件事,難道不是你方才親口對我承認的嗎!”

麗嬪卻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,微蹙起眉,面上隱隱約約地顯出來一些、掩飾不住的失望。

良久,等寧貴妃罵累了,麗嬪方才清清冷冷地開口,說:“姐姐,事到如今,你怎麽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裏?”

“你既然做下錯事,就要讓這錯事永遠爛在你肚子裏。你千不該萬不該,你不該單單只為了找到元氏這條漏網之魚,便將此事悉數告知那裴懷恩,請他對你施以援手。結果怎麽著?鬧到最後,元氏反倒成了那姓裴的拿捏你的把柄了。”

寧貴妃目眥欲裂,打斷麗嬪道:“你、你不要教訓我!我難道不知自己做錯?可我後來有沒有求過你?”

“謝文鶯,你難道忘記了,我當初帶重禮登你的門,向你低頭認錯,對你許以一宮主位!可你又是怎麽答覆我的?你說你什麽都不要,你說你會盡力幫我找,你還說、你說你會竭盡全力替我除掉元氏這根眼中釘!就因為這些,我才默許你那不成器的兒子私下吞掉工部,默許他對霽兒陽奉陰違,這麽多年了,我從沒有因為你的兒子為難過你,我許他平安長大,健康無虞!”

結果就養出來這麽一對白眼狼,虧她從前還對麗嬪心懷慚愧,認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,度了君子之腹!

對於這些陳年往事,寧貴妃越想越惱,簡直恨不得將麗嬪一口嚼了,可麗嬪卻依舊溫溫柔柔地伸手過來扶她,笑著聽她教訓,仿佛與她親密如常——但這卻令她更加難以忍受。

真是個善於偽裝的女人。寧貴妃想,都到了這個時候,竟然還在這與她表演這種姐妹情深。

麗嬪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,沈默許久,忽然幽幽嘆了聲氣。

“姐姐。”

麗嬪放下宮燈,垂眼望著寧貴妃那張美艷跋扈的臉,輕聲說:“好姐姐,你還是沒明白,你忘了我曾以我肚裏的孩子與你起過誓,我說我不會與你爭,便是真的不與你爭,那位子有什麽好的呢?我不喜歡它,也舍不得我的錦兒為了它蹉跎一生,不得快活。”

寧貴妃睜大了眼,像是被麗嬪與她說的這些話震到了。

然而還不等寧貴妃反駁,便聽麗嬪繼續道:

“可是姐姐,你要為你的霽兒爭,我雖然不讚同你,可也願意幫你爭。我先前之所以沒告訴你我已經尋到了元氏的行蹤,是因為覺著你目光短淺,一聽說這事,便會迫不及待地命我除掉她,可……若只是簡單的將她除掉,又怎能比得過將她訓成我們的一顆棋,讓她徹底為我們所用,日後再替我們狠狠地反咬那裴懷恩一口,來的更劃算?”

寧貴妃不聽辯解,只反覆說:“……一派胡言,全都是一派胡言,你與那姓裴的一樣,你們全都想用那女人害我,你們全想害我!否則,否則你又為什麽會救她回京?”

聽聞那裴懷恩在得知雲縣的消息洩露後,原本已下決心將人殺了,就算後來改變主意,書信也送得晚了,而那元氏之所以能平安進京,全因麗嬪早早便想辦法在裴懷恩手下埋了人!

裝著把元氏從玄鵠手裏手裏劫走,實際卻是因為在與玄鵠過了幾招後,心裏不再相信玄鵠,要更搶先一步把她嚴密地保護起來,對外只說她死了,以免裴懷恩一擊不成,又另外派其他的人來。

直到後面裴懷恩又再派人來傳了放過元氏的信,他們站在外面望風的弟兄得到消息,方才與元氏臨時商定,聯手演出了這臺沒法查證的戲,把護送功勞全推給玄鵠,順便騙過裴懷恩派來傳信的人,沒有冒這個頭。

換言之,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,就算裴懷恩有心要殺元氏,可是只要麗嬪想,元氏就還是能毫發無損地回到京都,區別只在於若不是裴懷恩臨時變卦,麗嬪便免不得要在裴懷恩面前暴露出更多她在宮外的勢力。

麗嬪……麗嬪一早便算準了要害她,麗嬪也要為自己的兒子爭。是了,是了!放眼全天底下,沒有人能抵得住至高權力的誘惑!

在這一瞬間,寧貴妃覺得自己什麽都想通了,她雙目赤紅,瘋子一般撲上來撕打麗嬪,卻被麗嬪輕易扣住手腕。

“……姐姐,別這樣,這樣不漂亮。”麗嬪說。

和狀若瘋癲的寧貴妃不同,麗嬪這時仍然沒露出什麽大表情,只是眼裏的失望比方才更多一些。

“姐姐,我沒有騙你,你……你為什麽總是想不明白,你為什麽總是這樣蠢。”麗嬪哀傷地說:“那元氏是我的人,對我唯命是從,這麽多年來,我若真想害你,何必還要等到現在,何必還要命她繼續安分守己地待在雲縣?”

“……”

麗嬪這話仿佛一聲驚雷,將寧貴妃劈得錯愕抿唇,甚至忘記了掙紮。

“那你、那你現在又為何……”

為何忽然反悔,站在了李熙那一頭?

越說聲音越小。

高聲咒罵真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,更何況,今天的麗嬪又實在叫人害怕。夜裏的風很涼,寧貴妃覺得自己很頭疼,疼極了——她本就不是個善於思慮的人,她能走到今日,靠的是心狠,手黑,還有豁得出去,她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麗嬪有理有據地駁了。

可麗嬪卻一反常態,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,而是默不作聲解開自己身上的氅衣,小心翼翼地披到她身上去。

……好暖。

就像她們兩個剛進宮那會,她生下霽兒,得了承乾帝賞給她的十幾匹金絲錦緞,也要分一半給麗嬪一樣。

“姐姐,你不明白,你永遠都不會明白,因為你變了,你讓我覺得不高興了。”

一陣長久的沈默後,麗嬪終於開口,將寧貴妃從過去模糊不清的回憶中喚醒。

“你與皇上,其實都是我這輩子最看重、也最放在心上的人,我好喜歡你們,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們,我見到你們在一起,心裏真的一點也不嫉妒,我一直都知道皇上喜歡什麽,但我不想與你爭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麗嬪說到這,滿是懷念的目光越過寧貴妃,遙遙看向寧貴妃的身後。

“可是姐姐啊,你變了。”

“姐姐,還記得你當年與我說,你說皇上是你此生最愛的男人,你會將你的一切獻給皇上,除了皇上,你不會再同任何人在一起——你當時這樣說,讓我覺得好開心。”

“可你後來又做了什麽?你讓裴懷恩爬上你的床,你為了爭權,竟置皇上安危於不顧,害得皇上險些在冰場上駕崩!你……你要傷害我最愛的人,姐姐,你現在告訴我,當我得知自己最愛的人,想要傷害另一個我最愛的人,我該怎麽做?”

“姐姐,我看你真是吃對食吃蒙了心,你要找元氏,想到的第一個人為什麽會是裴懷恩,而不是我?難道就因為我生了錦兒,便活該變成你的退而求其次?你……你從前說你最愛皇上,我聽得很歡喜,甚至還會為了自己心裏這點見不得光的卑劣想法,感到無比的可恥,因為我想不通,我想不通為什麽你們都能如此忠誠地喜歡一個人,而我卻不能,為什麽我總是兩者都想要。”

“但是現在,姐姐,我好像想通了。”

麗嬪一邊這樣說著,一邊傾身向前,用力掐住寧貴妃的下巴。

“姐姐。”迎著寧貴妃恐懼至極的眼神,麗嬪輕飄飄的,認真地說:“既然你並沒有像你自己說的那般愛皇上,既然就連裴懷恩那個閹人都能上你的床,那麽……或許我也可以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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